“他现在威风了,他不就是喂个牲口吗?他欠我油钱,我不找他要就对了?看他说话的口气,离了他,咱们团就搞不成了?谁一出戏不能唱到天黑,咱们走着瞧吧!”
虽然说“走着瞧”,但现在人家是“锷未残”的红人,“锷未残”势力又最大,李葫芦、卫彪一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。
这时村里开忆苦思甜大会。因为是忆苦思甜大会,全村虽然分成了三派,但这个会得在一块开。由于大家要在一起开会,所以三派的头头得先在一起碰个面。碰面是在牛寡妇家,由三派分摊东西,大家在一起吃一次“夜草”,一边吃一边商量。这是自文化大革命开始,村里三个头目第一次正式碰面。当天的“夜草”是烙饼卷鸡蛋。但烙饼快吃完,大家还没有商量事。没有商量事不是因为大家派别、观点不同,而是大家相互看不起。特别是赵刺猬和赖和尚看到过去的卖油郎李葫芦也果真成了人物,开始和自己平起平坐吃烙饼,商量事情,心里很不舒服。虽然不舒服,但人家现在是一派的头目,又不能不和他坐在一起商量,心里就更加不舒服。另外,赵刺猬还有些看不起赖和尚,觉得如今天下大乱,派系林立,全是赖和尚最初跳槽引起的;赖和尚也看不起赵刺猬,看他脑袋像个斗,两只小眼睛像老鼠一样,就成不了什么大气候。自己跟他搭十几年伙计真是晦气,总有一天得把他干下去,自己取而代之;李葫芦到底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,样子有些拘谨,烙饼吃得很慢,吃完烙饼喝鸡蛋汤,也尽量不让出声。但他看到两人对自己看不起,心里也有些愤怒:妈拉个,你们不就比我大几岁,多当了几年干部吗?管得着这样看不起人!别看老子现在人少,将来谁胜谁负还难说哩。最后烙饼吃完,鸡蛋汤喝完,才开始商量事情。其实事情商量起来很简单,定下开会的日期,让村里的地主富农都陪斗,然后一派出一个诉苦的,再让村里当过伙伕的老蔡做一筐糠窝窝,会议就结束了。不过日期、陪斗、诉苦人分配、谁做糠窝窝,都是赵刺猬和赖和尚你一言我一语定下的,最后才征求李葫芦的意见:
“葫芦你看怎么样?”
李葫芦又起了愤怒,但他压住愤怒说:
“就这样吧。”
于是大家解散。
到了七月初七,全村开忆苦思甜大会。大会开始之前,先唱“天上布满星”,是“偏向虎山行战斗队”的“可教育子女”路喜儿打的拍子。然后诉苦,批斗地主,最后吃糠窝窝。诉苦的时候,赵刺猬这边出的是黄瓜嘴,赖和尚那边出的是朱老婆子,李葫芦那边出的人是李葫芦他爹李守成。这时黄瓜嘴出了风头。那天三个头目开完会,赵刺猬就找到黄瓜嘴,让他诉苦。黄瓜嘴说:
“做语录牌描大字你找我,诉苦找我就不一定合适。旧社会俺爹俺爷贩牲口,和地主接触不多!”
赵刺猬说:
“什么多不多,谁也没整天在地主家住着。你嘴会说,还是你吧。换个人,虽然有苦,却倒不出来,等于没苦。三派各出一个人,被人家诉苦比下去,岂不丢了大人!”
黄瓜嘴只好接下任务。临到开会,赵刺猬又征求黄瓜嘴意见,问他诉苦喜欢在前头还是后头,黄瓜嘴说:
“咱搁到后头吧,先看人家怎么说。人家说完咱再说,才能说得比别人好;搁在前头,还不知人家怎么说,怎么能比得过别人?”
赵刺猬连连点头:
“对对对,你到底有头脑。冲这,你就说得过他们!”
由于赵刺猬是会议主持人,这样,赵刺猬就把黄瓜嘴放到后面。赖和尚、李葫芦见赵刺猬把自己诉苦的人放到前边,心里还有些高兴。但一到开诉,才知道上了当。第一个诉苦的是朱老婆子。老婆子倒是苦大仇深。她丈夫是大年三十被地主李文闹逼租子上吊死的。但老婆子有苦说不出,到了台上就哭,一看到台下那么多人,又有些发毛。哭着哭着,忘了诉丈夫的苦,诉起了自己的苦,说一九六○年自己怎么差点被饿死。把大家吓得脸都白了。赖和尚赶忙让卫东上台把她拉了下来。接着诉苦的是李守成。李守成旧社会经历的事情也比较多,但他说话容易走板,穷人的苦讲得少,地主如何威风,李文闹、孙殿元、孙毛旦如何欺负村里的妇女讲得多。讲着讲着,看到下边听众都很爱听,又有些得意,最后竟讲起李文闹如何搞赵刺猬他妈,台下发出哄笑声,气得赵刺猬想上台打他。李葫芦、卫彪在台下也是干着急。最后上台诉苦的是黄瓜嘴。黄瓜嘴上台以后,和朱老婆子、李守成不同,既不哭,也不闹,而是先规规矩矩向台下鞠了一躬。这一招很新鲜,立即集中了大家的注意力。然后他开始诉苦。诉苦也慢声细气,讲他爹他爷爷怎么受地主欺负。按说他爹他爷爷当年主要是贩牲口,和本村地主接触不多。但他避轻就重,讲天下乌鸦一般黑,出外贩牲口也受外边地主欺负。一次他爷爷投宿到塞外一家地主家,当天夜里地主家丢失一口铡刀,这家地主硬说铡刀是他爷爷偷的,罚他爷爷在他家干了十天活;一次他爹到内蒙去贩毛驴,内蒙的地主也特坏,看他爹老实,付过款查驴,少给查了两头,他爹十天十夜赶毛驴回到家,才发现少了两头驴,一趟驴白贩了,为此他爹差点投了井……讲完外边的地主,他又回到本村的地主,虽然他家受本村地主欺负不多,但别的人家当年受李家、孙家、许家、路家欺负不少,于是就讲天下穷人一条心,讲别人家怎么受这几家地主的欺负。有妻离子散的,有家破人亡的。别看这么替别人诉苦,效果比光诉自己的苦还好。因为许多受苦者的后代都在台下坐着,他一诉,台下想起自己的先人受苦,倒是比他先哭了。这样诉过几家,台下一片唏嘘声。气氛非常好。这时赵刺猬就站起来举手臂喊口号:
“不忘阶级苦!”
“牢记血泪仇!”
大家都在台下跟着他喊。
诉苦会结束了。黄瓜嘴出了风头。赖和尚、李葫芦都非常沮丧,赵刺猬却十分得意。当天夜里,赵刺猬又把黄瓜嘴叫到吴寡妇家吃“夜草”。这天吃炖小鸡,喝白干酒。赵刺猬不住地往黄瓜嘴跟前夹鸡,劝他喝酒,说:
“老黄,我说让你诉苦,你还不诉,看今天怎么样?一场苦诉下来,大家都另眼看你,快比得上李葫芦背语录了!他赖和尚、李葫芦还别得意,咱们再弄几次这样的事,保管让他们不战自败!他们还想跟咱们较量呢,也不问一问,他们才过过几次沟坎?论这上头,我吃的盐比他们吃的粮还多!李葫芦年轻不懂事,会背几条语录,就成了精;赖和尚忘恩负义,当初不是我拉他当干部,他现在不照样杵牛屁股?”
黄瓜嘴喝了些酒,头一发晕,也有些得意,但又故作谦虚说:
“今天诉苦会效果也不是太好,关键是俺爹俺爷爷过去在咱村受地主的苦不多。如果受的苦像朱老太婆和李守成,咱再诉诉试试!”
赵刺猬忙说:
“那是,那是。”
经过这场事,黄瓜嘴在村里的威信提高不少。大家突然觉得黄瓜嘴也是个人物。赵刺猬对他更加客气,遇事找他商量,天天拉他吃“夜草”,还准备提拔他当“锷未残战斗队”的小组长,因为二小组组长金宝能力太差,说话串不成句子,让赵刺猬不满意。不但赵刺猬对黄瓜嘴客气,连赖和尚和李葫芦,也开始从心里承认他不是一般人物。虽然对他恼怒,但恼怒归恼怒,能从心里承认他,这就不容易。如果照此发展下去,黄瓜嘴迟早会成为村里另外一个头面人物,可以在许多事情上起举足轻重的作用。黄瓜嘴也感到了这一点,在村里走路开始把手背到身后。接着还要求赵刺猬又给牲口院派了一个劳力,派了一个半傻不傻的小伙子藏六,作为他的副手。半夜就让藏六起来给牲口添草,他在一边指挥。这样时间一长,大家越来越觉得黄瓜嘴是个人物。赵刺猬已准备撤掉金宝的小组长,换成黄瓜嘴。可惜这时黄瓜嘴突然出现一桩事,倒了大霉,一下从高台子上跌了下来。
事情出在养“忠”字猪,喂“忠”字牲口上。诉苦会开过不久,公社号召大家戴毛主席像章,养“忠”字猪。戴像章、养“忠”字猪,黄瓜嘴都没出问题。像章戴在胸前,养“忠”字猪即在每家饲养的猪的脑袋上,用烧红的铁丝烙一个“忠”字。本来烙猪就烙猪,这时黄瓜嘴自作聪明,觉得既然可以烙一个“忠”字猪,为什么不可以烙“忠”字驴、“忠”字马?于是就向赵刺猬建议,将队里的牲口脑袋上,也烙一个“忠”字。赵刺猬听这建议,也十分高兴,觉得黄瓜嘴脑瓜到底灵,干事情比别人另出一招。如果这事情干成,又像诉苦会一样,让赖和尚、李葫芦大吃一惊,打打他们的威风。于是就同意黄瓜嘴烙驴马、养“忠”字牲口。黄瓜嘴回到牲口院就干上了,烧红一根铁丝,让藏六搂着牲口脑袋,他往脑门上烙字。但驴马不像猪那么老实,又比猪劲头大,见一根烧红的铁丝伸过来,立即发惊,“嘶嘶”一声叫,前腿就抬了起来,要挣脱缰绳。这样弄了两个小时,一个字没烙上去。一会儿铁丝凉了,还得重新放到火里烧。最后傻子藏六首先不耐烦了,说:
“为什么非烙头,烙到屁股上不得了?”
黄瓜嘴觉得说得有理,反正一个“忠”字,烙到哪里不一样?于是就让藏六把所有牲口的眼捂上,往屁股上烙“忠”字。这很好烙,牲口戴着捂眼,非常老实,一小时下来,十几匹牲口都烙了“忠”字。黄瓜嘴扔下铁丝,擦了擦头上的汗,又退到远处看了看,十分满意,烙的都是美术字。也是一时忘乎所以,他马上就让藏六把十几匹牲口牵到村里让大家看。藏六就把“忠”字牲口牵到了村里。村里立即轰动了。说黄瓜嘴又有了新东西,快来看。谁知大家一看,却全都傻眼了:乖乖,他竟敢把“忠”字烙到牲口屁股上,这不是恶毒攻击吗?赵刺猬听到人声,也兴冲冲跑出来看,他一看也吓了一头汗,上去扇了黄瓜嘴一个耳光:
“你他妈不往头上烙,怎么把字烙到牲口屁股上?你这是……”
黄瓜嘴这时也突然觉出问题,吓得一身冷汗,赶快上去用手去擦牲口屁股上的字。但字是用烧红的铁丝烙上去的,用手哪里抹得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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